泠星万野

揉皱春水一潭,换得泠星万野。

【GB】梅花令 上

小宫女×九千岁


皇城里相依为命的故事


倒叙,此篇3000+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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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
嘉信十二年。


皇城里的梅花开了,冰姿仙风。有暗香盈袖,簌簌洒落一身。


宋书披着狐裘,坐在坡下饮酒,喉中辛辣,她强咽下一口,还是禁不住咳嗽。


“祝怀端。”


她秀目弯弯,眼里是细碎的光和满溢的欢喜。


“我生辰快到了。”


她抱着臂,袖口的燕雀在灯笼的映照下染上昏黄。宋书抬起头,看着面前抿唇不语的人,捕捉到他神色里闪过的一丝落寞。


她站起身来往前几步,将纤纤玉指搭在那人眉心:“这是怕我年岁长了出了宫,狠心留你个孤家寡人罢。”


“你素来是会做这种事的人。”他低声。


“阿端。”她娇嗔,把男人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里蹭了蹭,“我这颗心里自然是给你留了位置的。再者说了,你若是不舍得,以你的权势……我怎能出得了这门?”


可是,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日子,谁不想要?祝怀端心中已是涌上一股酸涩,出口的声音也带上了沙哑。


“你若是找到了好人家,该嫁了的。”


“嫁妆少了我给你添礼,这些年还是有些油水入账,不至于亏待你。你要是上轿,我也能给你当人凳。”


跪伏又如何?我弯下膝盖,便只为你。


宋书拍着他背的手一顿:“又不是上马车,你不知道都是新郎背着小娘子上的轿,要什么人凳。”


祝怀端觉得什么东西进了眼睛,涨得难受。


“只是,不会是我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

腌宦,涉政,遗臭万年。


我这种肮脏下贱的人,得以片刻温存就想得寸进尺,怎么能永永远远把她禁锢在身边,去染指呢。


他不禁惶恐。


到了那时,真的会心甘情愿送心上人出嫁吗?


不,他如今想到这般场景,已经烈火焚身了。


即使极力忍耐,在远处瞧上一眼,也会痛得噬心断肠。


“出宫采买之时,我瞧你很羡慕。这些年我托陛下的福,也有了些积蓄,在坊间置了处宅院,地方不大,但胜在幽静。”宋书玩弄着他的青丝,在指尖磨蹭着,“那些男女之情,终归会化作日子里的温馨,在年岁里被封存成记忆。”


“我原想金屋藏娇,却不料最后结局,竟是大总管不愿意。”


祝怀端猛然抬头,眼角一抹猩红展露人前。


“阿书……?”


“九千岁,哭什么。”宋书浅笑着,托住他的脸,用舌尖轻轻舔去他的泪珠,“平日被朝臣弹劾诋毁时,也不见你这个样子。”


在人前盛气凌人,如今怎么变得那么脆弱了。


“阿书。”他微微抬起头,露出雪白的脖颈,含糊唤着她的名字,“如果倦了我要离开,先告诉我一声。只要别一声不吭地消失,怎么都行。”


宋书没吭声。


他抓着衣角的手渐渐收紧,眼瞧着那片衣料快要不成样子,宋书叹了口气,掰着他的手指头一点点展开。


“明明想要。”


“想要我留在你身边。”


“这座城里人活得太寂寞了,勾心斗角,阴谋阳谋数不胜防,便要将一颗真心藏起,不叫他人见着。”


“只是怀端,大风大雨我都陪你走过,怎么没信心,我再陪你多走这一段呢。”


“我爱你。”


她这样说。


不是深宫里两个寂寞人,相依为命,彼此温暖了。


我想和你过平平淡淡一辈子。


只有我和你。


“九千岁,既然不心疼自己,那便换我来疼疼你。”


(二)


祝怀端重见宋书时,是个夏日。


午醒,梅子留酸。


芭蕉生绿意,檐下新晴。


那日祝怀端从宫中捉了个奸细,供出一众接头人等,便带了侍从匆匆赶往司籍司。


宋书着一件藕荷色吊带,略微挽起淡粉色的褙子露出冰肌,嫩黄和水芙的马面搭在膝上。头上随意梳了双螺髻,斜插点缀着米色珠花。


“见过大总管。”她颔首。


那日本不是她当值,只是近日收罗来一批古籍,底下的女史日夜抄录早已疲累,她闲来无事,便帮忙抄录起来。


“奴婢宋书,六品司籍。”


“宋司籍莫要忧心,咱家今日前来只是想要一个人罢了。”祝怀端敛着眼眸,看不出神色。


“哪个是青若。”他漫不经心地发问,“咱家只问一遍,若是敢欺瞒,你们知道下场。”



果然是轻易领走了人。


原是出了门,却又特地回转身来。


“宋司籍这书字,是怎么个书?”


她一怔,唇边勾起笑意:“奴婢名姓粗鄙,不足挂齿。今得遇大总管已是天人之幸,又怎敢辱了您的耳。”


她笑不入眼底。


祝怀端却是瞧见,他吐出青若二字之时,面前人的眸色微微一暗。


有趣。


东厂的玩法本就是用来折磨人的,一墙的刑具看得人毛骨悚然。祝怀端坐在位子上轻抿了口茶,指节敲击檀木,发出闷闷的声音。


“你是不怕疼的。”他启齿,“听闻你在宫里还有个对食,是御膳房的小太监。不知道……他受不受得住弹琵琶?”


“你!”青若吐出一口血污,双目含恨,“权贵的走狗!”


“小姑娘嘴巴要放干净些。”他站起身来,“该问的我也都问了,你不肯答,你那几个同党却是软骨头,一用刑就全招了。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兴致,只问你打听一个人。”


“六品典籍,姓宋。”


“我不想对她做些什么,你别紧张。我只是觉着,她有些像我一个故人,那故人对我有恩。”


祝怀端净了手,拿笔蘸墨,在上好的宣纸略一思索,写了一个宋字,笔锋凌厉。


“她那书字,究竟是如何写的?”


大雨滂沱。


血腥气味被洗净。


祝怀端站在屋檐下,望着风中飘零的荷叶发着怔,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青玉扳指。


宋书……


这回答,原是心中所盼。听了之后却扰人起来,他皱着眉,揉了揉额角。


“督公真想知道?”青若头发散乱着,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不屑被祝怀端轻易抓住,“典籍和您,可不是一路人。”


“她那宋字,是‘风檐展书读,古道照颜色’的书字,督公可听明白了?”


他正恍惚着,身后长兴递上雨具:“干爹,湿了衣容易着风凉,您身子金贵着呢,可别病了。”


他没理会。


长兴站在他身后,看不清祝怀端的表情,只听到他长叹一口气,随后吟哦出诗句。


“哀哉沮洳场,为我安乐国。

岂有他缪巧,阴阳不能贼。

顾此耿耿存,仰视浮云白。

悠悠我心悲,苍天曷有极。

哲人日已远,典刑在夙昔。

风檐展书读,古道照颜色。”


“长兴。”他神色中一丝惆怅,“知道出自哪里么?”


“罢了,也不指望你。”


文天祥,正气歌。


(三)


雨声经夜。


一道惊雷,祝怀端从噩梦中惊醒。


撑起身喝了口隔夜的陈茶,再躺下时翻来覆去,觉得思路越发清晰起来。


那年他十六,刚割茬进宫,在颖妃宫里做个侍弄花草的小内侍。那日得罪了得宠的大太监,次日起来照料的那几盆白牡丹叫人用滚水浇了,萎蔫得不成样子。自然有平日里瞧他不顺眼的报给了宫里的近侍,引得颖妃大怒,在庭院里罚了他二十板子。


他当时身子骨还弱,趴在刑凳上为了那一点面子死撑,直攥着指关节泛了白,也不出一声。那宫人得了旨意,板子下得又快又急,他觉得下半身像针挑刀刺一般,冷汗贴在脊背上,浸得人昏昏沉沉。



那日宋书来送整理好的书籍,见他后头责得血肉模糊动了恻隐之心,在颖妃面前使了巧法子帮他求了情,换回来一命。他伤势重,迟迟不好,她便求了相熟的太医给他瞧病,这才慢慢回转过来。


他只瞧过宋书很少几眼,她性子淡薄也不爱多说话,祝怀端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什么要帮自己的时候,宋书也只略微思索一会儿,回答说觉得看见了之前的自己。


宋书长得美,但总是上厚厚的面脂遮住自己红润的脸色。她告诉祝怀端,如果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学会隐藏,想要爬得更高就要学会审时度势,揣测人心。祝怀端这样做了,虽然身上染了无数人命,他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,只是怕当初的姐姐对他失望。


除了旁人与她交谈时他约摸听见的一个宋字,祝怀端根本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。在这里找人,就仿佛是大海捞针,他怕最后针未找到,还平白无故惹了一手腥味,搅得人难耐。


他当时年少长得青涩,这几年一路往上爬夺了权,清理了之前欺负过自己的杂碎,面上多了风霜和杀伐之色,他不确定当年的姐姐是否还能认识他。每每在夜里惊醒,他也曾猜测过是否她也被放归,亦或是在深宫里丢了性命。最后却是没想到,她认识自己,只是不愿相认罢了。


青若那几句话明明白提点着他,宋书一身正气,不屑于依傍大树,是绝不愿意与他这种蛇虫鼠蚁为伍的。他虽自觉形愧,却忍不住那一颗心,想去找她,靠近她,了解她,又怕自己惊扰了她,给她带来麻烦。


只是现在…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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